第一百八十四章 三合一(2 / 2)
叶争流走进他周身三步之内,向烽并不刻意避开。他和叶争流并肩而行,步速均匀而稳定,脸上的表情像是铁铸一般,丝毫未见异色。
“士卒们已经训练月余,城主可随时检阅。”
叶争流点点头:“好。风海城的士卒呢,他们在军队中融合的好吗?”
“刚开始士卒间有敌对情绪。”向烽平静地叙述着。
这也是为什么在对待降卒时,将领们一贯的手段是把他们编入敢死队,或者另辟一支待遇比主军十分不如的军队。
军队的交锋涉及生死,双方的仇视情绪都不在少数。
收编了风海城的士卒,向烽将一半老弱兵卒派去屯田,另一半予以左军名号,收编营中。
至于其中精锐者,择三千人并入黑甲营,以补黑甲营之前的空缺。
“秦西楼来了以后,矛盾化解了很多。”
向烽渐渐意识到,“政委”和“军师”的差别究竟在哪里了。
如果是按照向烽原本的认知,无论是哪家的军师,也干不出秦西楼现在做的事。
——他亲自走进了不足百人的小队,在营帐里笑眯眯地撕着一条鱼干,分给大家吃了一圈以后,就开始跟他们拉家常。
除此之外,他后面还去过看护营几次,似乎是要和看护客们探讨过问题。
出于看护营的敏感性,向烽不得不把秦西楼叫过来问了问。
要知道,看护营里可都是女人。
而秦西楼正处于血气方刚的年纪,并且至今未曾成婚。
倘若秦西楼想要借助自己的身份,仗势欺人,对看护客们作出什么不义之事。哪怕他是“政委”,为了新推广的军纪,向烽也不会惯着他。
倘若某个看护客前来状告秦西楼,并且能够拿出证据,那么用不着第二天,当晚秦西楼的脑袋就会悬挂在营门口了。
听出向烽话里意思的秦西楼:“……”
现在才听向烽提到这件事的叶争流:“……”
向烽神色自若、冷硬,而且丝毫不容情。迎着叶争流叹为观止的目光,他淡淡道:
“军法不可违。倘若是我做出这样的事,营门口明天就挂我的脑袋。”
叶争流:“……”
叶争流咽了一下口水,心想碰上这样的大师兄,匕首对他不起效果也是应当的。
她清了清嗓子,才澄清道:“秦西楼去看护营的事,是个误会。”
这件事,多半源于叶争流给秦西楼举的一个例子。
向烽点头,平静地说道:“我知道。”
所以秦西楼的脑袋现在还安全地寄托在他的脖子上,并且没有被拉出去打军棍。
因为秦西楼造访看护营,是为了和看护客们请教针线。
——并且在请教针线之余,也听懂了看护营难以启齿的需要。
作为善解人意的妇女之友,他离开之后,第一件事就是让灶房给她们日常多送草木灰。
至于请教针线,是预备着日后可能遇上的各种情况。在需要的时刻,秦西楼可以替士兵们补补衣服。
向烽:“……”
向烽想说什么,但又没说。
他让秦西楼下去了,然后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,他一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秦西楼。
出乎向烽的预料,军中那股隐隐敌对的情绪,好像真被秦西楼春风化雨似地消解了。
在操练之余,黑甲营的将士没有把风海城的士兵挤到队尾,也没有再排挤他们,故意不和他们说话。
…………
讲到这里,向烽的平稳的步伐终于稍稍一顿。
“我问了秦西楼,问他在做什么。”
向烽的目光平平移动,最终落在叶争流身上。由于身高差距的原因,他的视线在半空中划了一道不太明显的下弧。
“他说这是你的主意——师妹,军中是法纪森严之地,不能没有尊卑。”
叶争流做了一个切断的手势,轻松道:“上下级关系是上下级关系,但生活是生活。政委这个职责的作用,除了思想上的教育,就是生活上的关心嘛。”
向烽摇头,淡声道:“军中十五人一伍,若有缺少,自有伍长报给军需官。此外,军需官另有旁人监督,若有克扣士卒者,其罪当斩。”
“已经有人司职生活,军中职能从简,不必如此繁冗。”
迎着向烽认真的神色,叶争流并未感觉太过意外。
那天下午,叶争流曾和向烽长谈了很久。
不过,叶争流隐隐感觉到,向烽应该只听懂了严肃军纪的那一部分。
他理解为什么士兵不能拿百姓的东西——因为百姓会恐慌,会不利于后续的统治;因为千里之堤毁于蚁穴,士卒不可能只精准地做到“拿点小东西”。所以管理上直接一刀切。
他也理解为什么不能调戏妇女——因为百姓会恐慌,会会不利于后续的统治;因为千里之堤毁于蚁穴,士卒不可能只精准地做到“只调戏一把”。所以管理上直接一刀切。
没错,这两个复制粘贴一般的思考回路,就是向烽对于新军规的理解。
至于那些精神文明建设的部分,向烽愿意支持叶争流的工作,但他其实并没有实质上听懂。
因为愿意配合叶争流的思路,所以向烽至今没有组织秦西楼。
但正因为向烽没有听懂,所以现在他把这个问题重新摊平在叶争流面前,希望她能解决一下。
向烽理想中的军队,就是每个人都各司其职,如同一根笔直不弯的钢钉,坚定地戍守在自己的职务上。
叶争流不能说他完全错,因为一直以来,向烽自己就是这么做的。
他怎样要求他的士兵,他就更为严厉地要求自己。
正因为向烽本人才是那根宁折不弯的钢脊,所以黑甲营上下才会那样地敬重他们的将军。
叶争流想了想,对着自己的书房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。
“我请师兄喝杯茶吧。”
向烽的两片薄唇抿在了一起。预料到接下来的一场长谈——或许还是颠覆性的一场长谈,他惯常冰冷而锋利的神情,此时宛如在做战时准备一般。
过了一小会儿,向烽冲着叶争流点了点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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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有个问题,我想请教师兄很久了。”小书房里,叶争流捧着热茶,同时还给自己的背后塞了个软垫。
这是叶争流用于待客的小书房,其间按照她的习惯做了一些调整。
比如说更为圆润的桌椅风格、更适合她身高的家具(咳)、有点梦幻的窗纱颜色,还有一些零七八碎的东西。
除了黄三娘、白露、裴松泉、猴猴这样的亲近之人,一般人很少能够来到这里。
向烽坐到那个制式有点古怪的高大绣墩上,脸色一下子变得有点奇怪。
这东西里面似乎填充了豆壳,一动就沙沙直响。除此之外,比起绣墩,里面似乎更像个……羊皮筏子?他才坐上去,另一半就鼓了起来,贴近了他笔挺的后背。
叶争流笑着比了个手势:“懒人沙发。师兄放松一点?”
向烽点头示意自己听到,但坐姿依旧笔直得像是一棵霜雪中的寒松。
将这一切收归眼底,叶争流只觉自己毫不意外。
当然,向烽就是这样的人。
恪尽职守,也恪尽规则。
若向烽不是这样的性格,他本该更轻易地理解秦西楼现在正在做什么。
但正因为向烽是这样的性格,那天夜里,面对叶争流手上鲜红的凤凰令,一身银甲已经被腥血染黑的将军,才会义无反顾地冲着叶争流单膝跪地,头盔顶上的红缨随着他的动作一低。
叶争流喝了一口茶水,心中竟然隐隐升起一股挑战之意。
要知道,她现在在做的,可是从前解凤惜都没能做到的事——
“我一直都想知道,大师兄为何对师父那么笃信?仅仅是看到他的一个信物,就可以……”
从向烽的表情来看,从前应该根本没人问过他这个问题。
短暂的沉默以后,向烽开口道:“师父对我,如师如父。”
他的讲述风格带着一贯的简洁,大概世上最动人的故事,放到向烽嘴里讲出,都可以被精简成一个干巴巴的三句半。
“昔年在玄衣司的时候,师父贵为殿主,我只是一个马奴。有一天,他让我替他拿着他的烟枪。后来,师父收我为徒。没了。”
叶争流:“……”
她觉得向烽绝对省略了很多跌宕起伏的情节。
即使知道对比是不好的,叶争流此时也忍不住怀念秦西楼。
要是秦西楼在这里,她真该让秦西楼给大师兄做个示范。
以秦西楼的口才,哪怕只是个普通的早起,都能绘声绘色地说上一出“一颗豆子的漫长旅程——秦西楼拉屎记”。
但是,嗨。
叶争流忍住自己捏一下眉心的念头,舒舒服服地往后靠在懒人沙发上,温声道:
“我想让秦西楼做的,我想让士卒们学会的,就是师父于大师兄你的意义。”
向烽静静地扬起眉毛,显然没能理解叶争流的意思。
“坦白的说,我想让士卒们一想到黑甲营,就像是师兄你想到师父一样。他们会感到一种如师如父、如母如长……如你念及师父一般的心悦诚服。”
为什么家庭一向是最温暖的港湾?
因为家庭是人们心灵上的栖息地。
黑甲营也同样可以是士卒们心灵上的栖息地,沧海城、风海城也是。
“……”
叶争流很难在向烽脸上看到这样纠结的表情,他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叶争流,似乎有很多话想说。
叶争流笑了笑,没有给他这个机会。
“师兄听我说完。我知道解凤惜这样的师父,或许一百年才会遇到一次,秦西楼和师父是两种类型的存在。
但没有关系,除了秦政委之外,将士们之间互相团结、一同成长的痕迹,也是留在军中更为宝贵的精神。”
“你看,他们现在不是已经学会,不要那么排斥风海城的士卒了吗?”
向烽慢慢地摇了摇头。
“师妹。”他用一种庄严的口吻对叶争流说:“你可能误会了,我没有把师父当做我娘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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